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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真好事半路遭魔活春宫连箱被窃
诗云:
芳心忍负春晴日,小阁添丝绣碧罗。
绣到鸳鸯针忽折,画中好事也多磨。
香云与瑞珠、瑞玉,把未央生藏在家中,依了定例,一人睡一夜。週而复始,轮了几次,未央生与旧例之外,增个新例出来,叫做「三分一统」,分睡了三夜,定要合睡一夜;合睡了一夜,又依旧轮睡三夜。使他姊妹三人,有共体连形之乐。
自添新例之后,就设一张宽榻,做一个五尺的高长枕,缝一条八幅的大被。每到合睡之夜,教他姊妹三人并头而卧,自己的身子再不着席,只在三人身上滚来滚去。滚到那一个身上,兴高起来,就在那一个干起。喜得三个妇人的色量都还不高,多者不过一二百抽,少者还不上百余抽,就要丢了。中间的丢过一次,就要轮着左边的;左边的丢过一次,就好轮着右边的。只消一二更天完了正事,其余多的工夫,就好摩弄温柔,咀尝香味了。
一日,香云与瑞珠、瑞玉在背后商量道:「我们三个把这等一个神仙,一件宝贝,放在身边受用,可谓侥倖之极。只是一件,从来的好事多磨,须要在得意之时,预防失意之事,不可被外人知觉,唇播开来,使他立脚不住,就不妥了。」
瑞珠道:「我家屋宇深沈,没有闲杂人进来。房中的事,外面那里晓得。就是自己的官家,也只许在二门外伺候,不容他进来就是。所怕者是一个妇人,万一被他知道,我们的好事就做不成了。」
香云道:「是那一个?」
瑞珠道:「就是晨姑。你晓得,他性子是好淫不过的,虽然守寡,哪一时一刻不想男人?况且那日去烧香,他看见磕头也疯癫起来,就像要跪下去,与他回拜的一般。只是不好做出。及至回来,又极口讚他标緻,还说可惜不认得他。若晓得他姓名住处,定然放他不过。你说那爱慕的人,若晓得被我们藏在家中作乐,岂有不怀嫉妒,暗算我们之理?一经他暗算,我们就有不测之祸,岂但好事做不得?」
香云道:「说的有理,果然他是个好淫的人,这事不可不虑。」
瑞珠道:「我起先怕丫鬟洩漏,如今有书笥塞了口,料想不肯传说出去。只怕他亲来看见。他往常过来的时节,不响不动,就钻进房来。那双眼睛,就像偷油的老鼠,东张西望,就像有人瞒他做事一般。如今倒要防备,第一着,实吩咐那些个丫鬟,叫他们在两边交界处轮班看着,一见他过来,就要做个暗号,或咳嗽或叫唤,我们就好藏人;第二着,要算一个藏人之处,使他撞不着、寻不出就是了。」
瑞玉道:「藏在那一处好?」
三个人交相酌议,有说躲在门背后的,有说伏在床底下的,瑞珠道:「这都不是算计。他那双贼眼,好不厉害,岂有门背后及床底下藏人不被他搜出之理。」
想了一会,忽然看见一只篾箱,是收藏古画的,有六尺长、二尺阔、三尺深,外面是一层竹丝,里面是一层薄板。
瑞珠看了,指着道:「此物甚妙,又不大不小,将里面古画搬出,可以睡得一人。到要紧时节,把人藏在里面,他那里知道。所虑者是气闷不过,只要把里面薄板掀去两块,就不妨了。」
香云与瑞玉道:「果然绝妙。」
主意定了,就吩咐丫鬟叫他轮班打听,又把篾箱里面掀去两块薄板,吩咐未央生,叫他见有妇人来就睡在里面去,不可嫌诏。自从设计之后,果然有几次过来,被丫鬟做了暗号,未央生忙躲进去,一毫也看不出。
偶然一日,那三个姊妹合该有事。在未央生匣内拾着一本册子,揭开一看,见有许多妇人的名字,美貌分等第,后列批评,都是未央生的亲笔。就问道:「这册子是几时造的?要他何用?」
未央生道:「就是我寓在庙中之时,一边看见,一边登记的。要待造完之后,选几个玉笋门生出来,好做公门性交,不时去浇灌他、培植他的意思。」
三个问道:「那玉笋门生如今有了不成?」
未央生道:「就是三位。」
三个笑道:「不信我们就当得这样品题。」
未央生道:「不必多疑。」就把三个人的等第批评查出来,指与他看。
三人细细看了一遍,大家一齐得意起来。只有香云,见他的批语比两人略减些,欢喜之中,不十分满足。还亏得他未雨绸缪,怕香云看见,预先在两圈之上,加了一圈,把一等提做特等,所以香云看了,见他虽有详略之分,实无高下之别,故不以为意。
及看到后面,又有「玄色女子」一名,批评的话竟与瑞珠、瑞玉不相上下。三人见了,不觉惊骇,一齐问道:「这一位佳人,这等标緻,是甚幺人家的?」
未央生道:「就是那一日同二位进来的,怎幺就忘了?」
瑞珠、瑞玉听了,不觉大笑道:「这等说,就是那个老东西了。他是何等年纪,何等面貌,竟与我们三人一齐考起特等来?有这样无赛的事。」
香云道:「这等说,我们考法都不足为荣,反足为辱了,这样的批评要他做甚幺,不如涂抹了罢。」
未央生要暴白原情,把一人有福,带系满屋的话,说与他听。奈何三个门生一齐鼓噪起来,竟不容主司开口。
瑞珠、瑞玉道:「云姐的话极讲的是,我们一概除名,让那老门生独佔鳌头罢了。」
瑞珠就提起笔来,把三个人的名字、批评一齐抹去,后面批一笔道:「淮阴齿幼,绛灌年尊,不敢雁行,谨当逊位。」
批过之后,就对未央生道:「这一位玉笋门生还喜得不远,那旁门里面是走得过的,请去浇灌他,我们三个不劳你培植了。」
未央生见他动了公愤,不好措办,只得低头下气,随他驱逐,只是不理。直待他们气平之后,方才说出原情:「是推你们的屋鸟之爱,要寻他做个介绍,好与列位相处,所以奉承他几句,其实不是公道批评,列位不要过责。」
三人听了,方才释了公愤。未央生就于释愤之后,卖笑求欢。自己先脱去衣服,睡在床上,等三人次第宽衣。
正要爬在床上去,不想守门丫鬟咳嗽一声。三人知是暗号,就流水穿起衣服来,留香云在里面藏人,瑞珠、瑞玉连忙出去招接。未央生的衣服脱得最早,堆在女衣下面,寻不出来。及至众人穿完,捡出来时又穿不及,只得精赤条条爬进箱去。
且说花晨走到中堂,见了瑞珠、瑞玉,看他两个面容大有惊慌之色,心内疑惑起来,知道这三个人必有不良之事了。就要闯尽卧房,察他动静。谁想他已把活跳的春宫,锁在箱子里去了。
花晨走到房中,故意喝彩他道:「好几日不来,一发摆列的整齐了。」
就到床前床后走了一次。连橱柜里面都去搜检一番,并不见一毫形迹。只说是自己生疑,其实没有相干。遂坐下与三人共说闲话。
不料,这事到底做不完全,弄来弄去,依旧露出马脚来。起先,他三人听见咳嗽,大家慌了,只有工夫穿衣服,开书箱,急把窝藏的人塞得进去,就完得一桩事。不虑那一本册子丢在案头,不曾收拾。直到说话之际,方才看见。正要去取,谁知花晨眼快,一把就捏在手中。三个人慌了手脚,一齐去夺,那里夺得过来。
香云知道不能夺来,就先放手,故意对瑞珠、瑞玉道:「不过是路上拾得一本残书,送与晨姑拿去罢了。抢他做甚幺。」
两人一齐放手,花晨道:「既蒙云姐见赐,待我揭开张他一张,看是甚幺书。」
就把身子立开,与他三人隔了一丈多路,揭开一看,看见「广收春色」四个字,只说是本春意图。急急翻到后面,先看人物,后看标题,才晓得其中意味。谁想翻来覆去不见一幅春宫,都是批评的语,方才晓得是个多情才子品评佳人的册籍,比春意还好看。就把一概批评细细看去,看到一个名为「玄色佳人」,后面批语竟像为他写照的一般,就不禁动起心来。暗想这册子莫非就是庙中相遇的人做出来的不成?就翻转到前面去看题头,只见有「某时某日遇国色三人」的话,写在名字之前。再把「银红」、「藕色」的字眼想了一会,就知道是他无疑了。
及至看到「準阴齿幼,泽灌年尊」的一行批语,认得是瑞珠的笔迹,就放下脸来,把册子藏入袖中,故意歎道:「当初造字的苍颉,真是圣人。」
香云道:「怎见得?」
花晨道:「他造的字,再没有一个字没解说的。譬如姦淫的『奸』字,是三个『女』字合起来,即如你们三个女子住在一处,做出姦淫的事来一般。难道还不晓得苍颉造字的妙处?」
瑞珠、瑞玉道:「我们住在一处,并不曾做出甚幺事来。这话从那里说起?」
花晨道:「你们既不曾做,这册子是哪里来的?」
香云道:「是我过来的时节,在路上拾得的。」
花晨道:「你不要骗我。我如今只问造册的人现在哪里?好好擡出来,万事干休。若还不说,我就写一封书,把这册子封在里面,寄与你们的丈夫,叫他回来同你们说话就是了。」
三人见他词色不佳,不好与他相抗,只是推说这册真是拾来的,那里晓得造册的人姓张姓李,住在何方。花晨一面盘问,一面东看西看,心上想道,别处都相过了,只有这只画箱不曾检验。往常是开着的,为甚幺忽然锁了?其中必有缘故,就说道:「这事你们既不肯擡,只得暂时免究,待改日再审。只是你这箱子里有几轴古画,可开出来待我看看。」
瑞珠道:「钥匙不知放在哪里,这几日尚寻不着,待寻着时开出画来送与姑娘看。」
花晨道:「这等,不难。我家钥匙甚多,可以开得的。」吩咐丫鬟去取。
不上一刻,取了几百把来。花晨接到手,就去开箱。他三人就像死人一般,又不好嗔,又不好拦阻,只得凭他去开。心上还妄想他钥匙凑不着,开不来。
谁想他不用第二把,头一把就开着了。揭起盖子一看,只见一个雪白男子睡在里面,腿上横着一根肉棒槌,软到极处,尚且令观者吃惊。不知他坚硬起来更作何状。
花晨见了如此奇货可观,岂有不居之理,就不忍惊动他,依旧放下箱盖,把原锁锁了,对着三人发作道:「你们做得好事。这男子是几时弄进来?每人睡过几十夜?好好招出来,如若不招,我就要惊官动府,叫丫鬟去知会邻舍,说拿住姦夫,先叫他进来验一验,好连箱擡去送官。」
香云与瑞珠、瑞玉惊得面如土色,只得走到背后去商量道:「他的说话是狠意,我们若不理他,他就要弄假成真了。如今我们该走过去调停他,把这个男子放出来,公用就是了。」
遂一齐走到花晨面前道:「这桩好事,原不该偏背姑娘。如今自知理亏,不敢巧辨,只求姑娘海涵。就把箱中之物送出来请罪就是了。」
花晨道:「请罪之法,该甚幺样道理?倒要请呀!」
香云道:「不瞒姑娘说,我们三人三股均分,如今也把姑娘派上一份。」
花晨大笑道:「好个请罪的法子,你们把人藏在家中,不知睡了多少日子,到如今败露出来,方才搭我一份。难道从前睡过的,都不消追究了?」
瑞珠道:「据姑娘的意思,要怎幺样?」
花晨道:「若要私休,只除非叫他跟我回去,随我作乐,睡睡几时,补了以前的欠数。然后把他交付出来,与你们一个一夜,从新睡起。这还可以使得。不然,只有官休之法,拼得打破饭锅,大家不吃就是了。有甚幺别说?」
瑞玉道:「这等,也要说个数目。或是三夜,或是五夜,就放他过来便好。」
花晨道:「这个数目定不得,等我带他回去审问一番,说你们三个睡过多少夜数,我就要也睡多少夜数,然后交出来。」
三个听了内心暗想,未央生爱我三人,未必肯说真话,或者少说几夜也不可知。就一齐应允道:「既然如此,他只来得一两夜,你竟带回去,审问他就是了。」
三个定议之后,就要开了箱子,放未央生出来,好随他过去。花晨怕他要逃走,就对三人道:「日间走过去,要被家人看见,不妙。我今有个妙法,连这锁也不消开,只说这一箱古画原是我家的,叫几个官家进来,连这箱连人擡了过去就是了。」
说了这一句,不等他们回复,就吩咐丫鬟去叫官家。
不多时,四个官家一齐唤到,把画箱撮上肩头,擡了飞走。可怜这三个姊妹,就像送棺材的孝妇一般,心上悲悲切切,只不好啼哭出来。不但捨不得这幅活春宫被人连箱劫去,还怕箱中之人被淫妇干死,有路过去,无路回来。只因书箱这件东西与棺材无异,恐怕是不祥之兆也。
第十七回得便宜因人瞒己遭荼毒为己骄人
花晨把未央生擡到家里,打发管家出去之后,就开自己箱子,取出一套男衣,一顶旧巾并鞋袜,是他丈夫在日穿的,摆在书箱边。然后开了金锁,请出未央生,替他穿着。二人先见了礼,然后对坐。
未央生那张利嘴,是极会骗人的。说:「我在庙中相见之后,终日思想,不知尊姓芳名,无由寻觅。幸得今日天假以缘,因祸得福,方才得观芳容。」
花晨只因看见批评,想他果然见许,就把假话当了真言,心上欢喜,等不得到晚,两个就上床做事。他的身体虽不叫做极胖,也有八分身体。未央生才爬上身,被他紧紧抱住,亲一个嘴,叫一声「心肝」,未央生就遍体酥麻起来,觉得妇人睡过许多,未尝有此之乐。
这个甚幺原故?要晓得妇人里面有中看中用二种。中看者,未必中用;中用者,未必中看。
那中看的妇人要有「三宜」。哪「三宜」?宜瘦不宜肥;宜小不宜大;宜娇怯不宜强健。
所以墙上画的美人,都是画瘦小娇怯的,再没有画肥大的身子,健旺的精神。
凡画的美人,是画与人看的,不是把人用的。那中用的也有「三宜」:宜肥不宜瘦;宜大不宜小;宜强健不宜娇怯。
怎见得中用的妇人要有这「三宜」?凡男子睡在妇人身上,一要温柔似褥;二要身体相当;三要盛载得起。瘦的妇人同石床板榻一般,睡在上面混身都要疼痛,怎能像肥胖妇人,又温又软?睡在上面不消干事,自然会麻木人的身体,最爽人的精神。所以知道瘦不如肥。
与矮小妇人同睡,两下的肢不能相当,凑着上面凑不着下面;凑着下面凑不着上面,竟像与孩子一般,那能有趣?所以知道小不如大。
男子身子之轻重,多者百余斤,少者亦有七八十斤,若不是强健妇人,那里盛载得起?睡在娇怯妇人身上,心下惟恐压坏了他。追欢逐乐之事全要以适性为主,那里经得要战战兢兢?所以知道娇怯不如强健。
这等说起来,中看中用两件事竟是相反的。若能与相反之事相兼得来,这样妇人,只要有八分姿色就是十足的了。花晨年纪虽大,实能兼此二美。未央生睡在床上,花晨就露出所长,把一双嫩肩搂住他上身,一双嫩腿搂住他下身,竟像一条绵软的褥子,把他裹在中间。你说快活不快活?
未央生以前所御的妇人,都在瘦小娇怯的一边,何知有此乐?所以还不曾动手,竟觉得遍体酥麻了。只因身上快活,引得下面的东西分外雄壮坚固,遂把阳物对着阴户直刺。
花晨的阴户是生育过的,里面自然宽大,不见痛楚就入佳境。只见到十抽之外,搂着未央生叫道:「心肝,快些弄。我要丢了!」
未央生狠抽不上十下,又叫道:「心肝,不要动。我丢了!」
未央生就把龟头抵住花心,停了一会,待他丢过之后,又弄起来。一边弄一边问道:「心肝,你的本事怎幺这等不济?抽不上三十下竟自丢了?你那三位侄女多的要二三百抽,少的也要一二百抽,方才得洩。我还说他容易打发,那里晓得妇人里面更有容易打发的。」
花晨就应道:「你不要把我看容易,我是妇人里面第一个难打发的。若不到一二千抽不得我丢。就是到了一二千抽,我要丢的时节,也要费上好些气力,不是这等抽送就弄得丢。」
未央生道:「你既有这样本事,为何方纔这一遭容易打发?难道是假丢,骗我不成?」
花晨道:「不是假丢骗你。有个原故,因我十几年不见男子,慾火甚盛。及忽见你人物又标緻、本钱又壮大,心上欢喜不过,所以才塞进去,那阴精不知不觉就出来。这是我自己丢的,不关你抽送之事。你不信,只看这一次,就不比方才了。」
未央生道:「原来如此。你方纔的话,我还有些不明白。你说到一二千抽,也要费好些力气,不是弄得丢,这一句说话,真正难解。莫非除了抽送之外,还有别的干法不成?」
花晨道:「干法不过如此,只要加些助兴的功夫,或是弄出响声,或是说起骚话,使我听得兴起,方才会丢。若是底下没有响声,口里不说骚话,就像与哑男子干事一般,有甚幺兴趣?随你一夜弄到天明,那阴精也不肯来。只是一件,我的丢法与别人不同,竟要死去一刻时辰,方才得活来。我预先对你说明,你若见我死去的时节,不要呆怕。」
未央生道:「这等说来,竟要强雄健壮,极有精力的男子方才弄得你丢。我的精力算不得头等,也还是二等前列,或者能应付你。但不知你亡过的尊夫,精力何如?」
花晨道:「他的精力算不得二等,只好在三等前列。他当初也极爱偷妇人,做了许多伤伦之事。他尝对我说,别人的阴户都是肉做的,只有你的是铁打的,千方百计再弄不丢。就想出许多助兴之法,煽动我的慾火,后面干起来也就容易。不论一千二千,只是心窝快活就要丢了。」
未央生道:「这等话说,那些法子是怎幺样的?」
花晨道:「那些法子极容易做,做来也极有趣。不过是三件事。」
未央生道:「哪三件事?」
花晨就念道:「看春意、读淫书、听骚声。」
未央生道:「『看春意』、『读淫书』,这两件事我初婚的时节都曾做过,果然是有趣的事。至于『听骚声』这件事,不但文字不曾做过,连题目也解说不来。怎幺叫做『听骚声』?」
花晨道:「我生平及喜听人干事,可以助我的兴动。当初先夫在日之时,故意叫他偷丫鬟,又要他弄得极响,干得极急,等丫鬟极快活不过,叫唤起来。我听到兴浓之际,然后咳嗽一声,他就如飞走来,抱我上床,把阳物塞进去,狠舂乱捣。不可按兵法,只是一味狠野战。这等干起来,不但里面快活,连心窝里都快活。只消七八百抽,就要丢了。这个法子比看春意、读淫书更觉得有趣。」
未央生道:「这种议论甚是奇畅。只是一件,依你方才说话来,尊夫的精力也在单薄一边,怎能先弄丫鬟,后干主母?而且起先又要弄得极响,干得极急,飞奔过来的时侯,一定是强弩之末了,怎幺又能再肆野战?这事我还不能信。」
花晨道:「起先不要他干,另有代庖的人。就是后来野战,也要央他接济。不然,那里支持的来。」
未央生道:「那代庖的人我知道了,莫非是一位姓『角』的幺?」
花晨道:「然也。这件东西,我家里最多。今日我和你初交,料想不到难丢地步。明日干事,就要用到此法了。」
未央生听了,也就不按兵法,挺起一味野战,乱来舂捣,抽了数千,自然从阴户快活到心窝里去。只见他手寒脚冷,目定口张,竟像死得一般。若不是预先说破,未央生竟要害怕。
果然死了一刻时辰,方才甦醒。搂着未央生道:「心肝,你不消用代庖之物,竟把我弄丢了。这看来你的精力竟是特等,怎幺说在二等前列?」
未央生道:「我册子上面取你做特等,你如今也取我做特等,何相报之速耶。」
花晨道:「我正要问你,那册子上面他们三个名字是哪个涂抹的?后面一行批语是那一个添上?」
未央生不好说出,只推不知。
花晨道:「你虽不肯说,我心上明白不过。那三个说我年老色衰败,还能配得他们过。把自己比做淮阴,把我比做绛灌,是个不屑为伍的意思。不是我夸口说,他们的年纪虽幼小几岁,面色虽比我嫩几分,只好在面前你看看罢了。若要做起事来,恐怕还赶我老人家不上。我今忍在心里,不与他争论,待等闲空时节,待我走过去,约他们做个胜会,一个奇男子,四个俏佳人,都要脱了衣裙,日间干事,与他各显神通,且看是少年的好,老成的好。」
未央生道:「说得有理,这个胜会不可不做。」
二人见天色暗起来,穿了衣服,丫鬟排上酒餚。花晨酒量极高,与未央生不相上下。二人猜拳行令,直饮到更初。乘了酒兴,依旧上床干事。这一晚是久旷之后,阴精易洩,不消用三种法子。
到了次日起来,就把许多春意、淫书一齐搬运出来,摆在案头,好待临时翻阅。他看两个长丫鬟,年纪俱在十七八岁,都有姿色,又是已经破瓜的,承受得起,就吩咐在身边,以备助兴之用。
从此以后,朝朝取乐,夜夜追欢,都用三种成法。花晨最怕隔壁的人要来索取,追还原物,自从画箱过来之后,就把旁门锁了。随他叫唤,只是不开。叫到第五日,未央生过意不去,替他哀求。花晨没奈何,只得说要睡到七日,到第七日后送去还他。那三人见有了定期,方不叫唤。
到第八日上,未央生要辞别过去,花晨还有求闺之意。亏得未央生善为说辞,方才得脱。及至开了房门,走了过去,香云姊妹三人见了大喜,就问未央生道:「你连夜的受用何如?这老东西的兴趣何如?」
未央生怕他吃醋,不敢十分讚扬,只把三种成法说与他听,好等学样。连花晨要做胜会的话也说出来,叫他各人争气,切不可以一日之短,埋没了千日之长。
三人听了,遂暗暗商量算计花晨,未有定着,只得放下。
香云道:「今日为始,又要照从前次序,每人分睡一夜何如?」
瑞珠、瑞玉道:「如此极妙。」
三人遂分睡三夜,倒了四日,正打点要做和体联形之事,不想花晨写字过来,约他三个做盛会,又出了一两公份,叫他备办酒席:一面饮酒,一面干事,方才觉得有兴。
三个商量道:「恰好今日是个合睡的日子,自古道:『添客不杀鸡』,就等他来大觉会聚也分不多少去。这落得做个虚人情。」
立刻写字回他:「谨依来命。」
花晨的名分大,为甚幺不叫侄女就姑娘,反屈姑娘就侄女?要晓得他家里有个十岁的儿子,虽然不大,也是有知识的。起先把未央生一个藏在家中不觉得,如今一男四女饮酒作乐起来,恐遮掩不住,被儿子看见不好意思。香云姊妹三个都是没有儿子的,只要关了二门就不见人影了,所以不论尊卑,情愿过来就他。
只见回字去后,过了一会,花晨就来赴会。未央生见他衣袖之中隐隐跃跃却像有物的模样,就问他道:「袖中何物?」
花晨道:「是一件有趣的东西。酒色二件事都用着他,所以带来。」就取出与众人看,原来是一副春意酒牌。
未央生道:「这件东西今日做胜会才好用着,如今且不要看,等到酒兴发作之时,你们各取一张,照上面的法则,同我模仿一模仿就是了。」
香云道:「这等,待我四人先看一遍,看明白了,到了临期之时才好模仿。」
未央生道:「也说得是。」
花晨道:「我看过多次,上面的方法都是烂熟的,不得临时抱佛脚。如今立过一边,让你们看看就是。」
三人笑了一笑,就摊开牌来,逐张仔细看。看到一张,只见一个少年女子覆在太湖石上,耸起后庭,与男子干龙阳之事。三人看了一齐笑道:「这是甚幺形状,为何丢了乾净事不做,做起龌龊事来?」
花晨道:「是哪一张?拿来我看。」
香云就递与他。他看了道:「这个干法,是从文字上面摹拟下来,难道你们不晓得?」香云道:「是哪一篇文字?我们不曾看过,求你指教。」
花晨道:「是一篇《奴要嫁传》。当初有个标緻闺女,与一个俊俏书生隔墙居住。书生想这闺女,不得到手,害起相思病来。央人到闺女面前致意,说只要见得一面,就死也甘心,不敢做非礼之事。那闺女见他说得可怜,只得应允。及至相会的时节,坐在书生怀里,随他要搂就搂,要摸就摸,要亲嘴就亲嘴,只不与他干事。等他要干就回覆道:『奴要嫁人,此事不可为。』
书生急不过,跪在地下哀求,他到底不允。只把『奴要嫁』三字回他。说:『你求见之心不过因我生得标緻,要靠一靠身体,粘一粘皮肉,我今坐在你怀中,把浑身皮肉随你摩弄,你的心事也可以完了,何须定要坏我原身,明日嫁去时节被丈夫识破此事,我一世就做不得人了,这怎幺使得。』
书生道:『男女相交,定要这三寸东西把了皮肉,方算得有情,不然终久是一对道路之人,随你身体相靠,皮肉相粘,总了不得心事。』只是跪在地下哀求不肯起来。
闺女被他哀求不过,只得低头暗想,想出权宜之法,就对他道:『我是要嫁的人,这件东西断许你不得。我如今别寻一物赠你,何如?』
书生道:『除了此物,那里还有一物?』
闺女道:『除非捨前而取后,等把你三寸东西一般进了皮肉,了却这桩心事,再没得说了。』
书生见他说得真切,也就不好再强,竟依这个权宜之法,把后庭当做前伴,交情起来。这个干法,就是从那篇传上摹拟下来的。这样好书,你们何不曾读过?」
香云姊妹三人见他说话骄傲,心上甚是不平,就丢了酒牌不看,一齐倒背后去商量。大家协力同心,要摆布他一场。
花晨与未央生隔了三日不见,胜似九秋,巴不得众人开去,好与他绸缪一番。
两个就搂住亲嘴,说了许多话,那姐妹三个方才走来。叫丫鬟摆酒,未央生上座,花晨下座,香云与瑞珠、瑞玉分坐两旁。饮过数寻,花晨就叫事牌,过来各取一张,照上面行酒。
香云道:「看了那件东西,只想要干事,连酒都吃不下。如今且行别令,吃到半酣,然后取他过来,照上面行酒也得,照上面行事也得,就无碍了。」
未央生道:「也说得是。」
瑞珠遂取出色盆来,未央生道:「掷骰费力,不如猜个状元拳,定了前后次序。如今照次序行酒,少刻就照次序行事,列位心上何如?」
花晨的拳经最熟,听见这话就眉欢眼笑,巴不得要做状元,好摆布他们三个。
所虑者,恐中状元干事要从他干起。他是要先听虚声,后干实事的人,那里肯当头阵。想了一会,就对道:「行事的次第,不必照依行酒,只凭状元发挥,凭他要先就先,要后就后。」
未央生道:「也说得是。」
就把五个拳头一齐伸出,从未央生猜起,猜到瑞玉住。果然花晨拳高,一口就被他猜着状元,是他中去了。不等榜眼、探花出来就先发令道:「我既中状元,就是个令官,不但老儒听考,连榜眼、探花都要受我节制,如有抗令者,罚一大杯。」
未央生道:「既然如此,求你把条教号令预先张挂出来,定了个规矩。」
花晨道:「吃酒的数目,从状元起到探花住,吃个节节高。老儒执壶旁立,只教他斟,不许他吃。干事的先后,要与前面相反,从探花起到榜眼住,也干个节节高。老儒执巾旁立,只叫他揩,不许他干。」
又对未央生道:「你如今不用考,委你做监令官,好待后面用你干事。」
未央生道:「这等说,我事便有得做,酒却没得吃了。」
花晨道:「你的酒数更多,状元、榜眼、探花有酒,都要你陪。只是老儒服役,不许你去待劳。代劳讨好者罚一巨杯。」
未央生道:「他自己不争气,去做老儒,不干我事,凭他去受苦罢了。」
香云姊妹三个侧目而视,让他发挥,不敢稍参末议。还亏他虑在事前,起先到背后去想了一个妙计,放在胸中。就对未央生道:「你既做监令,若令官不公道,你也要参劾他,不要阿谀曲从,助纣为虐。若是如此,我们就鼓噪起来,不受约束了。」
花晨道:「若做得不公,不消监令参劾,你们只管公举,举得却常,我只管受罚就是。」
花晨定了条约,就除出未央生,教他姊妹三人决个胜负。却也古怪,那三个拳头恰好也照序齿之例,香云中了榜眼,瑞珠中了探花,把个经不得大干的瑞玉做了老儒。猜定之后,花晨就叫瑞玉行酒,自己一杯,香云两杯,瑞珠三杯。
都是未央生陪吃。吃完之后,就叫瑞玉把酒牌洗好放在桌上,然后执巾旁立,带众人干事之际,好替他揩抹淫水。瑞玉不敢违拗,只得依令。
花晨对未央生道:「头一个限你一百抽,第二个限你二百抽,多一下,少一下都要罚酒。丢与不丢,看他造化,不累你管。干到第三个就得轮着我了,主令之人,与众人不同,不计数目,定要丢了才住,以前两个的数目,都要老儒代数,差者罚。」
又对香云、瑞珠道:「你们上前揭起,揭着那一张,就依那一张的干法,好与不好凭人造化,不许换牌。干事的时节,要摹仿酷肖方才中式,若有一毫不像,除罚酒外还要减去抽数。」
瑞珠道:「我们做得不像,自然受罚;若令官不如式,却怎幺处?」
花晨道:「令官不如式,罚了三杯,从新做起,定要做到如式才住。」
瑞珠听了,就伸手去揭第一张,只见一个妇人睡在床上,两足张开,男子的身体与妇人隔开三尺,两手抵住了席,伏在上面抽送,叫做「蜻蜓点水」之势。
瑞珠把酒牌呈过了堂,就脱下裤子,仰卧在床上。未央生爬上身去,仿起蜻蜓的样子,把阳物塞进阴中,不住的乱点。瑞珠要奉承令官,后面动兴,不等快活之后方才叫唤,未央生点一点,他浪一浪;点十点,他浪十浪。直浪到不点才住。
香云道:「如今临着我了」。就揭起第二张,见一个妇人睡在春榻头上,男子立着,把他双脚放在肩头,两手抵住春榻,用力推送,叫做「顺水推船」之法。
香云也把酒牌呈过了堂,就睡在春榻上去,与未央生摹仿成式。他那个浪法,更比瑞珠不同,顺水推船既容易推,则顺船之水也容易出,船头上的浪声与船底下的浪声一齐澎湃起来,你说好听不好听?
花晨往常窃听骚声都是暗中摸索之事,何曾看见这快活头上。如今见了,那种淫兴比往常咳嗽的时节更不相同,大有不能姑待之意。
等得香云满数之后,就立起身道:「如今轮着令官了。」就把一只手取牌,一只手插在裤裆,先去解带。
及至揭起第三张一看,不觉惊慌失色,对众人道:「这一张是用不得的,只得要别换一张。」
香云姊妹三个一齐鼓噪起来,先把余下的牌藏在一处,然后来看这一张。
原来就是「奴要嫁」的故事,妇人耸起后庭,与男子干龙阳的套数。为甚幺这等凑巧?多少牌揭不着,偏揭这一张?原来就是他姊妹三人商量出来的计策。
料想他三个毕竟轮着一个洗牌,就把这一张做了计号,要分与他。谁想他又预先号令出来,众人居先,令官落后,所以瑞玉洗牌的时节就把这一张放在第三。如今恰好取着,这也是他骄傲之报。
三个看过了牌,就催花晨脱裤。花晨抵死不肯,道:「求列位公议,这一桩事可是做得幺?况他那一件东西,可是做得这一桩事幺?大家想一想就是了。」
三个道:「这个说不得,若是我们揭着,你可肯饶恕我们幺?况且不许换牌的话,又是你说的。牌上的方法,只有你烂熟。你既知道这张用不得,何不预先除出这一张?如今揭着了,还有甚幺说?快些脱裤,省得众人动手。」
又对未央生道:「好个监令官,为甚幺口也不开,手也不动?要你何用?」
未央生道:「不是监令官徇情,其实我这件东西,他后面原当不起。还要开个赎罪之例,等他多吃了几杯酒,当了这事罢。」
三人道:「你这句话,只当放屁!若是吃酒当得干事,我们起先只该吃酒,不该干事了。那个是不顾廉耻,肯脱衣服在人面前出丑?」
未央生见他说得词严义正,无言可对,只得求众人道:「如今我也没得说,只求刻令开一面之网,不要求全责备,等他脱下裤来,略见大意罢了。」
香云、瑞玉还不肯依,要与寻常干事一般,瑞珠紫一紫眼道:「只要见得大意也就罢了。难道定要尽法不成?」
未央生道:「这等还易处。」
就伸手去扯花晨,替他脱裤。花晨执意不肯,被未央生苦劝不过,低头丧气,只得曲从。就把裤子解开,伏在春榻头上。未央生取出阳物,抹上涎唾,只在肛门外面抵得一抵,花晨就叫喊起来。
正要立起身子不容他干,谁想这班恶少安排三双毒手等他。起先紫眼的话,是哄他脱裤,等他脱了裤子伏上春榻,就一齐走上前去,按头的按头,封手的封手,莫说立不起,就要把身子动一动也不能。更有一个最恶的,躲在未央生背后,等他抵着肛门的时节,就把未央生的身子着力一推。那阳物竟推进了半截,又把住未央生的身子,替他抽送。
花晨就像杀猪一般,大声喊叫:「饶命!」。
未央生道:「人命相关,不是当要的事,饶了他罢。」
众人道:「他起先说令官与众人不同,不论次数,直要丢了才住,如今问他丢了不曾?」
花晨连声应道:「丢了、丢了。」
众人见他狼狈已极,只得放手。花晨立起身来,就像死人一般,话也说不出,站也站不牢,只得叫丫鬟扶了回去。
后来肛门臃肿,发寒发热,睡了三四天方才爬得起。从此以后心上虽怀恨,只因要做这桩勾当,不好怨恨同事之人,只得与他相好起来,一男四女,共枕同衾,说不尽他们的乐处。
未央生出门之日,原与艳芳约以三月为期,就回来看他分娩。不想乐而望返,等到想着归期,已在三月之后。叫书笥出去打听,闻得艳芳已经分娩,一胞生下两个女儿。花晨四人办酒,与他贺喜。又作乐了几日,方送他回去。
艳芳恐怕孩子累身不好作乐,就雇了两个奶娘,把孩子抱去抚养。恰好到弥月之时,未央生走到。就叫他大整旗枪,重新对垒,要严追已往的积逋。那里晓得民穷财尽,一时催征不起。这是何故?只因四五个月中,以一男而敌四女,肆意姦淫,不分昼夜,岂有不神疲力倦之理?从此以后,艳芳不能遂其欲,遂有悔恨之心矣。
第十八回妻子落风尘明偿积欠兄弟争窈窕暗索前逋
未央生得意之事按下慢表,再说他妻子玉香跟了权老实与丫鬟如意逃走,走到一处,忽然肚痛起来。他肚里的东西起先在家时节千方百计再打不下,如今走到路上受些辛苦,不觉就坠了下来。若早坠几日,岂不省了这番举动?如今逃走出来,回去不得,白白做了私奔之人,岂不是丈夫造下的冤孽带累他如此?
权老实的初意原为报仇,不是贪淫。自从拐出之后,就要卖他下水,只因有孕在身,踌躇未决。此时见他落下胎来,方才定了主意。就把主婢两个带入京师,寓在店中,寻人货卖。
但凡卖良为娼,定要做个圈套,瞒了本妇,只说有亲眷在此,托他寻房居住,才好领人来看,看中了意,才好骗他入娼门。京师里面有个鸨母叫做「顾仙娘」,一见玉香就知道是桩奇货,照媒人所说的身价一天平对出来,连如意也买过去,依旧做了丫鬟服事他。
权老实卖过玉香之后,就有些过意不去,渐渐懊悔起来。心中想道:「我闻得佛经上说,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,是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。是我自家妻子做了丑事,焉知不是我前世淫人妻之故?今世把妻子还人也不可知。我只该逆来顺受才是,为甚幺又去淫人妻子,造起来世的孽障来?就是要报仇,既然与他睡过几夜,消了意恨也就罢了,为甚幺又卖他为娼?又把他无事使女也卖下水去?」
权老实想到此处,不禁胸顿足,自家恨起自家来。想从前的事俱已做错,不可挽回,只有个忏悟今生,预修来世之法。就把卖人的银子,施捨与残疾穷苦之人,自己把头髮剪去半截,做了个头陀,往各处去云游,要访真正高僧,求他剃度。后来游到括苍山中,遇着孤峰长老,知道是一尊活佛,就摩顶皈依了他,苦修二十年,成了正果。这是后话。
却说玉香堕落风尘,与如意两个走到顾仙娘家,看一看动静,才晓得不是良家的光景。就是贞烈妇人跨进这重门槛也跑不出去,何况已经是失节之妇?玉香看了无可奈何,只得安心贴意,做起青楼女子的行径来。遂改名字叫□妙,取个表字,好待嫖客称呼。作者还叫他玉香,省得人看花了眼。
初到的一晚,就有个大财主来嫖。到第二日就要去,顾仙娘留他不住,他临去的时节吩咐顾仙娘道:「这位令爱容貌丰姿,件件都好,单少那三种绝计。你还应该传授他才是。我如今暂别,待你传授他会了再来请教。」
说罢回去。他为甚幺说出这话来?原来顾仙娘生平有三种绝技,都是妇人里面不曾讲究过的。他少年时节容貌也平常,竟享了三十余年的盛名。与他相处的都是乡绅大老,公子王孙,就到四五十岁的时节,还有富贵人去嫖他,就是为此三种绝技。
第一种是俯阴就阳;第二种是耸阴接阳;第三种是捨阴助阳。他与男子干事,教男子仰面睡了,他爬上身去,把阳物插入阴中,立起来套一阵,坐下来揉一阵,又立起来套一阵。别的妇人弄了几下就腿酸脚软,动不得了。他一双膝弯竟像铁铸的一般,越弄越有力气。不但奉承男子,连自己也十分快活。这就叫做「俯阴就阳」,是他第一种绝技。
他有时候睡在底下与男子干事,再不教男子一人着力,定要把自家身子耸动起来,男子抵一抵,他迎一迎;男子抽一抽,他让一让。不但替了男子一半气力,他自家也讨了一半便宜。若还女子不迎不送,只叫男人抽抵,何不把泥塑木雕的美人腰间控一个深孔,只要伸得阳物进去,就可以抽送得了,何须要与活人干事?所以做名妓的人要晓得这种道理,方才讨得男人欢心,图得自家快乐。这就叫做「耸阴接阳」,是他第二种绝技。
至于「捨阴助阳」之法,一发玄妙,他与男子干事,再不肯使有限的阴精洩于无用之地,每丢一次,使男子受他一次之益。这是甚幺样的法子?原来他与男子干事到将丢之际,就吩咐男子,教他把龟头抵住花心,不可再动;他又能使花心上小孔与龟头上小孔恰好相对,预先把吸精之法传授男子,到此时阴精一洩,就被男子吸进阳物之中,由尾闾而直上,逕入丹田。这种东西的妙处,不但人参附子难与争功,就是长生不老的药,原不过如此。这种妙术是他十六岁上有个异人来嫖他,无意之中说出这道理,被他学过来,遇着有情的嫖客,就教如此如此,嫖客依他做来,无有不验。与他宿过几夜,不但精神倍加,连面上的颜色也光彩起来。人都说是仙女转世,所以教他做仙娘。
这种道理既传与嫖客,那嫖客就该到自己家里去做,不须用着他了。要晓得吸精之法,虽然可传,那对着精孔之法,是传授不去的。要在干事的妇人善于凑合,这些关窍,只有他肚里明白,别的妇人那里凑合得来。妙在天下妇人皆迷,惟有他一人独悟,所以叫做绝技。
玉香初到底时节,那里晓得有这三种绝技,嫖客与他干事,见他第一种绝技尚然不会,那两种一发做不来了,就与他草草完事。睡到天明,见他美貌,捨他不得,可惜不谙此法,所以临行之际有这一番叮咛。仙娘送了嫖客出门,就骂他装娇作态,不曾奉承,把这大财主接得一夜就打发开去,以后怎幺样赚钱,就要鞭打起来。玉香跪下再四哀求,仙娘方才饶了,就把这三种绝技,日夜与他讲究。自己同嫖客干事,就教他立再面前细看,会与不会,好当面指教他;他与嫖客干事,自己也坐在面前细看,是与不是,好当面提醒他。
俗语说得好,天下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。玉香惧怕鸨母的法度,不敢不学,只消一两月工夫把三种绝技都学会了。又兼姿容秀美,笔墨精工,一时闻名动京师。没有一个乡绅大老公子王孙不来赏鑒。更有两个大老官极肯破钞,宿他一晚,定有一二十金相赠。
你道这两个大老官是那个?原来就是瑞珠、瑞玉的丈夫,一个叫做卧云生,一个叫做倚云生。因在京里坐监,闻得玉香的盛名,兄弟两个争先拜访。起先是卧云生,瞒了阿弟先去嫖了几夜。后来是倚云生,瞒了阿兄也去嫖了几夜。一日兄弟两个盘问出来,遂索性把玉香包在家中,大家公用。不但兄弟同利,又且师弟同门,连香云的丈夫名为轩轩子,也时常点缀点缀。与他睡过一两夜,竟有些老当益壮起来。方才晓得玉香的阴物竟是一味补药,若娶着这样妻子,竟不消躲避差徭了。
卧云生兄弟在监里坐了一年,偶然想起故乡,要回去看看妻子,就央一个人情,求大司成给假数月,大司成批了。师弟三人别了玉香一同回去。到了家中,少不得三位佳人替丈夫接风之后,就问一向在外嫖了几个女客。三位丈夫就把相处玉香的话陈说一遍,又把那三种绝技次第夸张出来。
香云姊妹三个第二日起来各述所闻,都是一般诧事。瑞珠、瑞玉道:「我不信妇人之中竟有那样怪物。这等说起来,我们三个都是没用得了,这些话还是他们三个通同造出来,要激励我们用心干事的意思。」
香云道:「这样事瞒不得我们相处的人,他生平见广识多,若有这一种妓妇,他毕竟晓得。等他进来,大家一问就是了。」
瑞珠、瑞玉道:「也说得是。」
一日,遇着清明佳节,三个的丈夫一齐出去扫墓,要第二日回来。就叫丫鬟请未央生进去相会。一见了面,就把这疑事问他。
未央生道:「天下的事奇奇怪怪,或者妓妇里面有这一种阴物也不可知。他既在京师,我终有一日遇着他,待我嫖他一夜,若对得我过的,方才是个真怪物。」
四人说了一会,宿了一晚。未央生次日出来,心上想道:「他们三个丈夫的话如出一口,可见这一桩事是真的了。当今之世有这样异人,何不去会他一会?况且我的精血被这四五个妇人也耗得多了,正要学个采战之法。滋补一滋补。那个妓者既有许多妙术,我只消嫖他一夜,把个吸精之法传授过来,就一生受用不尽了。」
主意定了,就要先回故乡看看妻子,然后进京去访那名妓。他这一去,有分教:
触翻东岳,洩不尽愤懑之胸;
掬尽西江,洗不尽羞惭之色。要知分解,就在下回。
第十九回孽贯已盈两处香闺齐出丑禅机将发诸般美色尽成空
未央生临行之际,走去辞别赛崑仑,把家中之事交託与他,求他照管。
赛崑仑道:「托妻寄子的事,不是轻易任的,寄子容易,托妻甚难。劣兄只好替你料理薪水,不能替你防守闺门。」
未央生道:「小弟所托之事单为薪水,不虑闺门。你弟媳妇是个过来人,比初嫁丈夫的不同。天下中用的男子不过像权老实,他尚且嫌他不济,要跟小弟终身。料想男子里面没有第二个像小弟的,老兄不必过虑。」
赛崑仑道:「也说得是,只要贤弟信得过劣兄,受托也不妨了。」
未央生别过赛崑仑,就写封密扎寄别花晨与香云姊妹,又与艳芳绸缪了几夜,方才起身。
不一日,到了故乡,走倒铁扉道人门首,鼓了半日不开。心上暗喜道,他门户这等森严,料想没有闲人进去,我就再迟几日回来也不妨了。直敲到晚,方才有个人影在门缝里视望,未央生晓得是铁扉道人,就叫:「岳父开门,小婿回来了」。铁扉道人听见,忙把门开,接他进去。
未央生走进中堂,见过了礼,就问起居。先候岳父的台安,后问令爱的清吉。
道人歎道:「老夫身体倒还粗安,只是小女自贤婿去后,就生起病来,睡卧不安,饮食不进,竟成了忧郁之症,不上一年就身故了。」说罢放声痛哭。
未央生道:「怎幺有这等异事?」也就痛哭起来。哭了一阵,又问:「灵柩在哪里,如今葬了不曾?」
道人道:「现停在冷屋里,等你回来见一见才好安葬。」未央生就走到冷屋,伏在灵柩上又从新哭了一场。
你道这口棺木是那里来的?原来是铁扉道人见女儿跟人逃走,不好说得,一来怕乡捨取笑,二来怕女婿要人,只得买口棺木回来,封钉好了,只说女儿病故,停在家中,既可掩人之耳目,又可免女婿之追求。
未央生因他平日至诚,没有虚话,所以并不疑心,反自怨不早回来,以至他忧郁而亡。就请几众高僧,做三日三夜好事,追荐亡灵,教他早生早化,不要怨恨丈夫贪恋女色,在阴间吃起醋来,做活王魁的故事。追荐之后,仍以游学为名,别了道人,往京师进发,要学滋补之方。
不一日,到了京师,安顿行李,就去访问佳人。访着住处,就去登门拜见。谁想玉香数日前被一个大老官请去,睡了数日不肯放他回来。仙娘回复了未央生,未央生只得回寓。
过了两日,又去拜访,仙娘道:「小女昨日有个话来,说今日靠晚就到。」
未央生听了,就送嫖金三十两,还有几件私礼,待他回来面送。
仙娘收了嫖金,又道:「如今天色尚早,相公若有别事,且去一会再来,若没有别事,就在这里等。」
未央生道:「我专为令爱而来,没有别事。」
仙娘道:「这等,到小女房中坐下,或是看书,或是睡觉。待小女一到就来奉陪。」
说罢,就领未央生进房,吩咐一个小妓教他煎茶服事。又对未央生道:「老妇有俗事要去料理,不能相伴。」遂转身出来。
未央生想要将养精神,好到夜间干事,就从午刻睡起,直睡到薄暮,方才下床,取了一本书正在看,只见纱窗外有个标緻妇人把他张了一张,就慌忙走开去,却像要躲避的一般。
未央生就问小妓道:「方纔张我的人是哪一个?」
小妓道:「就是我家姊姊。」
未央生看见那些光景,怕他有拒绝之心,就出来求见。
玉香起先张了一张,认得是自己丈夫,只说有心来捉他,所以慌了手脚,要同仙娘商量去路。不想走到仙娘房前,还不曾说话,就望见未央生赶来,只得对仙娘道:「此人是接不得的,不可使他见我。」就跑入仙娘房里,把门窗坚闭,声也不则。
仙娘不知就里,只想他心上不爱,所以不肯接他。就去对未央生道:「小女又有信来,就依旧被他留住,不得回来。却怎幺处?」
未央生道:「令爱回来了。怎幺是这等说?莫非怪我礼物轻微幺?」
仙娘道:「真是不曾回来,并无他意。」
未央生道:「方纔明明在窗外张我,一张就躲避开去。怎幺讲这样胡话?就是有些怪我,也须与我想见一面,再把话辞我,我也是辞得去的。何须这等绝人?」
顾仙娘只是照前话回覆。未央生道:「我刚才见一个妇人躲在你房里去,若果然不曾回来,待我搜一搜,若搜不着,我嫖也不嫖,礼物也不取,竟自回去。」
仙娘见他说得对针,恐他搜出人又不好意思,只得对他道:「不瞒相公说,来是果然来了。只是被个作孽的男子一连掏漉了几夜,身子缺安,要将息一两夜,才好留客的意思。相公既然执意要见,待我叫他出来就是,何须搜得。」
未央生道:「这等,待我亲身去请,省得说我来意不诚,又要推托。」
就跟仙娘走到房门前一齐启请。仙娘道:「我儿,相公要会你,你可出来会一会。」连叫几遍,在不见则声。未央生也叫一会,不见开门。
玉香看见势头不好,想起见面之后定要惊官动府。加起刑来,少不的是一死,不如死在未见之先,还省得一场没趣。就解下束腰的带,繫在樑上自尽。
后未央生见门打不开,打开进去,人已吊死了。未央生看见弄出事来,要想脱身,那里有心看吊死的人是何面貌,遂转身竟走。仙娘见他逼死了人,一把扯住道:「往哪里走?我和你无冤无仇,为甚幺把我养差的人活活逼死?」
正在校问之时,只见许多嫖客走到,都是些公子,往常嫖过玉香的,连日因人接去不得见面,闻他回来,大家不约而同都来看他。见被人逼死,大家怒髮冲冠,就吩咐管家一齐动手,把未央生按在地下,用青柴短棍打了上千,只有致命之处不曾受伤,其余的皮肉没有一处不被他打的乌青烂熟,打过之后,就把铁练练了,锁在死人旁边。要等地方乡保同来看过,好领户主报官。
未央生起先要逃走,不看死人。如今被打得损伤,又锁在死人旁边,料想脱不得身,就把死人面貌头脑仔细一看,就大惊起来,想这面貌与我亡妻无异,难道天下的面孔竟有这样相同?看了又想,想了又看,越看越像,越想越是。不觉疑心起来,焉知不是我妻跟人逃走,岳父不好说得,买口棺木骗我也不可知。况且这妇人若还没有虚心之事,为甚幺见我就躲,躲到后面见躲不脱,就寻起自尽来。想到此处,已有八分明白,又想起妻子顶门里有一灸疤,是不生头髮的,我今何不验个仔细。就把他鸦髻分开,里面一看,恰好有指头大的一块,没有头髮,正是他无疑了。
忽见地方乡保一齐拥进房来,查问致死来历。未央生道:「吊死之人是我妻子,被人拐骗出来,卖与仙娘接客。自己还不晓得,走来嫖他。他虚心不敢见面,所以悬樑自缢。及致锁在一处,细看面貌方认出来。我这冤枉少不得要到官伸诉,只求早些到官,就见天日了。」
众人盘问仙娘:「这个女子是甚幺人卖与你的?」仙娘不知就里,说:「他满口胡言,总是支吾的话,我这女子现有一个丫鬟相随,同时明买的。」
众人道:「吊死的人不会说话,可问这丫鬟就明白了。」
仙娘起身去叫如意,谁想寻了半日不见,只说他走了。那里晓得竟躲在仙娘床底下,被众人看见,一把拖出来。
原来他也是看见未央生,慌了手脚,同玉香一齐躲入房中,看见玉香吊死,未央生又打进房来,知道没有好处,所以钻在床下躲避。不想被人看见,拖了出来。众人指着未央生问道:「这个人你可认得他?」
如意心上还要不认,怎奈面上的颜色,口里的声音竟替他递起认状来。众人知道有些缘故,就把利害的话恐吓他,他就把玉香在家与某人通姦,怀孕怕父亲知道置于死地,只得跟了某人与自己一齐逃走,谁想某人负心,卖他下水的话,细细招了一遍。
众人知道情节,就劝他两下解交,不必惊官动府。一个逼死自家妻子,料不抵命;一个明买妇人接客,料非拐带。只是这个使女问原主还要不要,若要,便赎他回去;不要,还留在这边。
未央生到了这个时候,只当是已死之人,连自家身子都可以不要,巴不得早死一刻也是好的,那里还要他。就对众人道:「论理起来定该到公堂上去,求官府替我追究一番,消消隐恨才是。但恐被人传拨开去,声名不雅,不如依列位,隐忍些罢。这个使女既然做过娼妇,也不便带回,由他在这边罢了。」
仙娘见他说出真情料想没有后患,就依众人处分,开了铁锁,追还嫖金,打发他出去。临去的时节还被那些嫖客骂了多少王八乌龟才走得脱身。
未央生回到寓处,棒疮发作起来,叫天叫地,喊个不住。心下想道「我起先只说别人的妻子该是我睡的,我的妻子断没得与别人睡的,所以终日贪淫,讨尽天下的便宜。那里晓得报应之理,如此神速。我睡人的妻女,人也睡我的妻子;我睡人的妻子还是私偷,人睡我的妻子竟是明做;我佔人妻子还是做妾,人佔我的妻子竟是为娼。这等看起来,姦淫之事,竟是做不得的。我还记得三年前孤峰长老劝我出家,我不肯从,他就把姦淫的果报说来劝我,我与他强说姦淫之事未必人人有报。如今看起来这桩事再没有不报的了。我又说一人之妻妾有限,天下之女色无穷,若是淫了无限妇人,就把一两个妻妾还债也就本少利多,不叫做吃亏了。如今打算起来,我生平所睡的妇人不上五六个,我自家妻子既做了娼,所睡的男人不止几十个了。天下的利息那里还有重似这桩的?孤峰又说这道理口说无凭,教从肉蒲团上参悟出来,方见明白。我这几年,肉蒲团上的酸甜苦辣尝得透了,如今受这番打骂淩辱也无颜归故乡了,此时若不醒悟,更待何时?不如写一封恳切的书寄与赛崑仑,教他寻一个人家把艳芳打发出去,两个孩子,随他带去也得,留与赛昆抚养也得。我自家一个竟至括苍山寻见孤峰长老,磕他一百二十个响头,陪了以前的不是,然后求他指出迷津,引归觉路,何等不妙?」
主意定了,就要写书,怎奈两只手臂都被众人打伤,写不得字。将养了一月,手臂好了,就要写书,恰好赛崑仑有书寄到,拆开一看,说家中有急事,教他闻信之日,即便起身,又不说紧急事是那一桩。
未央生心上疑惑,不知何事,遂盘问来人。来人道:「是二娘跟人逃走。」
未央生又问:「他跟甚幺人逃走?」
来人道:「莫说我家不知,就是府上的丫头伴当也不晓得。只说未走之先,夜夜听见床上有些嫌诏。及至起来又不见有个人影。一连响了十几夜,那一日清早起来,只见重门洞开,寻觅二娘,竟不知哪里去了。故此家主一面缉访,一面着小人前来追赶相公回去。」
未央生歎道:「这个信来又是一番报应了。可见姦淫之债,断断是借不得的。借了一倍,还了百倍。焉知这两个女儿不是还债的种子,如今也虑不得许多。」
遂写一封决绝书,回覆赛崑仑道:「淫姬私奔,不足为奇。悖而入者亦悖而出,此常理也。故乡之事亦复类此。自知罪恶贯盈,有此报。魔障消除之日,即道心发现之期,不当返江东,逕归西土。所恨者祸胎未灭,犹存二孽于怀中,暂累故人,延其喘息,俟我见佛后,当借慧剑除之耳。单复不尽。」
打发回书去后就欲起身,要把书笥带在身边,做个沙弥服事。后来想了一想,惟恐狡童在侧,又起淫心,不如不见可欲,使心不乱。竟叫书笥跟了来人也发他回去。自己收拾行李,单身独往括苍山去。
第二十回布袋皮宽色鬼奸雄齐摄入旃檀路阔冤家债主任相逢
却说孤峰和尚自从放过未央生,时时刻刻埋怨道:「毕竟是我法力不高,婆心不切,见了情魔色鬼走过不能收缚,任他流毒于苍生,肆恶于闺阃,乃老僧之罪也。既不能缚鬼受魔要这皮布袋何用?」
就拿去挂在大门外面松树梢头,又削一块小板,写几行细字,钉在松树上道:「未央生一日不至,皮布袋一日不收;皮布袋一日不烂,老和尚之心一日不死。但愿早收皮布袋,免教常坐肉蒲团。」
这件东西却也古怪,自从未央生去那一日在松树上挂起,挂到如今,已是三年,不但一些不烂,反觉得比未挂之先倒硬挣起来。
未央生走到时节,看见松树梢悬一个皮布袋,又看见树上有一块小板,小板上有两行小字,念了一遍,不觉痛哭起来。就把这条木板当做孤峰法像,跪在松树旁不知拜了几十拜,然后爬上树去,取了皮布袋下来,顶在头上,走入佛堂。遇着孤峰打坐,就跪在他面前,不住的磕头。从入定之初,磕到出定之后,约有三个时辰,岂止磕一百二十个响头而已。
孤峰走下蒲团,一把搀住道:「贤居士重来赐顾,就见盛情了,为何行此重礼?快请起来。」
未央生道:「弟子愚蒙,悔当初不曾受得教诲,以至肆意胡行,把种种落地狱之事都做出来。如今,现在的阳报虽然受了,将来的阴报还不曾受,要求老师父哀怜,收在法座之下,使弟子忏悔前因,归依正果。不知老师父可肯收约否?」
孤峰道:「既然收我皮布袋进来,我岂有不收纳之理。只恐你道念不坚,将来又有入尘之事。」
未央生道:「弟子因悔恨之极,方才猛省回头。如今只当是从地狱里面逃走出来,那里还敢再去。自然没有反覆的,只求师父收纳。」
孤峰道:「既然如此,收纳你就是。」
未央生爬起身来,从新行礼。孤峰就拣个好日,替他落了头髮。未央生告过孤峰,自取法名叫做「顽石」。一来自恨回头不早,有如顽石;二来感激孤峰善于说法,使三年不点头的顽石依旧点起头来。从此以后,立意参禅,专心悟道。
谁想少年出家到底有些不便,随你强制,淫心硬挠慾火。在日间念佛看经自然混过,睡到半夜,那孽物不知不觉就要磨起人来,不住在被窝中碍手绊脚,捺又捺他不住,放又放他不倒,只得要想个法子去安顿他。不是借指头救急,就是寻徒弟解纷,这两桩事是僧家的方便法门。
未央生却不如此,他道出家之人,无论姦淫不姦淫,总要以绝欲为主。这两桩事虽然不犯条款,不丧名节,俱不能绝欲之心,与姦淫无异。况且手铳即房事之媒,男风乃妇人之渐,对假而思真,由此而及彼,此必然之势,不可不禁其初。
偶然一夜,梦见花晨与香云姊妹到庵拜佛,连玉香、艳芳也在里面,未央生见了愤恨之极,就叫花晨与香云姊妹帮助他拿入,睡想转眼之间不见了玉香、艳芳两个,单单剩下四位旧交,就引他入禅房,大家脱了衣服,竟要做起胜会来。把阳物凑着阴门正要干起,被隔林犬吠忽然惊醒,方才晓得是梦。
那翘然一物,竟在被窝里面东钻一下,西撞一头,要寻旧时的门户。顽石捏了这件东西,正要想个法子安顿他,又忽然止住道:「我生平冤孽之根,皆由于此,他就是我的对头,如今怎幺又放纵他起来。就止了妄念,要安睡一觉。」
谁想翻来覆去再睡不着,总为那件孽根在被里打搅。心上想道:「有这件作祟之物带在身边,终久不妙,不如割去了他,杜绝将来之患。况且狗肉这件东西是佛家最忌之物,使他附与身体也不是好事。若不割去,只当是畜类,算不得是人身,就修到尽头地步,也只好转个人身,怎能成佛作祖?」
想到此处,不待天明,就在琉璃上点下火来,取一把切菜的薄刀。一手扭住阳物,一手拿起薄刀,恨命割下。也是他人身将转,畜运将终,割下的时节竟不觉十分疼痛。
从此以后,欲心顿绝,善念益坚。住了半年,还是泛泛修行,不曾摩顶受戒。
到半年以后,聚了一二十僧,都是死心受戒,没有转念的人,请孤峰登坛说法。但凡和尚受戒,先要把生平做过的罪犯逐件自说出来,定了罪案,然后跪在佛前,求大和尚替他忏悔。若有一件不说出来,就是欺天诳佛,犯了不赦之条,随你苦修一世也成不得正果。
众僧请孤峰登坛拜毕,以入门之先后定了次第。大家分坐在两旁,孤峰把受戒的条规说了一番,就叫众僧各陈罪过,不得隐讳。顽石进门最迟坐在末席。一时轮未及他,只听得众僧里面也有杀人放火的,也有做贼姦淫的,皆自己陈告出来。
后来轮着一僧,相貌粗笨,坐在顽石上首,也陈告道:「弟子生平不做恶事,只有卖身与人为僕、奸了主人之女,连他使女都拐出来,卖与青楼为妓这桩罪犯。真是死有余辜,求师父忏悔。」孤峰道:「你这罪重大,只怕忏悔不来。自古道:『万恶淫为首』,只消一个淫字也就够得紧了,怎幺做出拐事来?又怎幺卖他为娼?你这罪恶就有几世不得超生,我便替你忏悔,只恐菩萨不準,奈何?」
和尚道:「稟告师父,这事是别人逼我做,不是我自己要做。只因那妇人的丈夫先奸我妻子,又逼我卖与他,我没有势力,敌他不过,所以逼上梁山,做了这事。其情可原,或者还可以忏悔。」
顽石听了,不觉动心,就问老师兄:「你拐他去卖的妇人叫甚幺名字?是哪一家的妻子?那一家的女儿?如今在何处?」
和尚道:「他是未央生之妻,铁扉道人之女,叫做玉香,丫鬟叫做如意,如今在京师接客。」
未央生大惊道:「这等说来,你就是权老实了!」
和尚道:「莫非你就是未央生幺?」
顽石道:「正是。」
两个一齐走下蒲团,各赔个不是,然后对着孤峰共剖原情,各陈罪犯。
孤峰大笑道:「好!冤家也有相会的日子。亏得佛菩萨慈悲,造了这条阔路,使两个冤家行走,一毫不碍。若在别路上相逢,就开交不得了。你两个罪犯原是忏悔不得,亏那两位夫人替丈夫还债,使你们的罪犯轻了许多。不然莫说修行一世,就修行十世也脱不得轮迴,免不得劫数。我如今替你忏悔,求佛菩萨大捨慈悲看那两个妻子面上,宽待你们一分。」就叫两人跪在佛前,自己念起经来,替他两忏悔。
忏悔之后,顽石又问道:「请问师父,姦淫之人既有妻子女儿,妻子还过了债,那怀抱中的幼女,也可以赦得他过,后来不还债幺?」
孤峰摇头道:「赦不过,赦不过。姦淫的人,除非不生女儿就罢,若生下女儿就是还债的种子。那里赦得他过。」
未央生道:「不瞒师父说,弟子现有两个债种,将来定是不赦得了。弟子要别师父回去,用慧剑除了孽根,只当生来时节一盆水淹死了,不曾领起来的一般。」
孤峰合掌唸一声:「阿弥陀佛」道:「如此恶言,不该出于你口,入于我耳。那里有受过法戒的和尚还想杀人的道理?」
顽石道:「既不可杀,当用何法以处之?」
孤峰道:「那两个孩子不是你的孩儿,是天公见你作恶不过,特送与你还债。古语说得好:『一善能解百恶』,你只是一心向善,没有转移,或者天公回心,替你收去,也不可知。何须用甚幺慧剑?」
顽石点头道:「是。」遂一心向善奉佛。
又过了半年,正在禅堂与孤峰讲话,忽见有个大汉闯进门来。顽石一看,见是赛崑仑。先参佛像,然后拜孤峰。
顽石对孤峰道:「这人就是弟子的盟兄,叫做赛崑仑。是当今第一个侠士。」
孤峰道:「莫非就是穿窬豪杰、生平有五不偷的人幺?」
顽石道:「然也。」
孤峰道:「这等,是一尊贼菩萨了。贫僧何人,敢受得菩萨的拜?」就要跪下答拜。
赛崑仑忙扯住道:「弟子今日到此,一来为访故人,二来为参活佛。师父若不受拜,是绝人向善之路,坚人作恶之心。可见天下人该做暗贼,不该做明贼;该做衣冠之贼,不该做穿窬之贼了。」
孤峰道:「这等说,贫僧不敢回礼了。」
赛崑仑又与顽石行礼,然后分宾主坐下。对孤峰叙了寒温,就立起身,要与顽石到后面去说话。
顽石道:「小弟以前的事都与师父说过,家中有甚幺隐情不妨面讲。」
赛崑仑听了,依旧坐下道:「劣兄谋事不忠,不但不可托妻,亦且不堪寄子。今日相会甚觉无颜。」
顽石道:「这等说来,想是家中的孽障有甚幺原故了。」
赛崑仑道:「你两位令爱,又无疾病,好好睡在床上,就一齐死了。临死之夜,两个乳母都梦见有人叫唤,说他家的账目都已算清,用你们不着,跟我回去罢。及至醒来,把孩子一摸就没用了。这事着实古怪。」
顽石听了大喜,就怕自己惧怕女儿还债,就把师父教我一心向善,天公自然回心替你收去的话述了一遍。如今孽障消除,乃大幸之事,老兄怎幺说起负托的话来。
赛崑仑闻言不觉毛骨竦然。听了一会,又道:「还有一个喜信报你。那淫妇艳芳背你逃走,其实可恨。小弟终日缉访不着。谁想被一个和尚拐去,藏在地窖中,被我无心看见,替你除了。」
孤峰道:「他藏在地窖中可谓极稳的了,你怎幺能看见?」
赛崑仑道:「那个和尚常在三叉路口惯做谋财害命的事,我打听他有无数银子藏在地窖中。那一夜去偷他,睡想他睡在床上与妇人说话。我就躲在旁边细听,只见妇人道:『我当初的原夫叫做权老实,虽然粗笨,倒是一马一鞍,没有别个妇人分宠。谁想赛崑仑替未央生做事,把我奸骗上手,强娶过去。他丢了自家妻子终日去走邪路,教我独守空房。弄到精力衰微,应付不来,又到远处去躲避差徭,不管家人的死活。这样的薄悻男子,我为甚幺跟他?』弟子听了,知是艳芳,不觉大怒,拔出利剑掀起帐子,把两个杀了。然后点起火来,搜寻财物,约有二千多金都被弟子取来,任意挥霍,济了无数的穷人。请问师父,这两个男女该杀不该杀?这一注钱财该取不该取?」
孤峰道:「杀也该杀,取也该取,只是不该是居士杀,不该是居士取,恐天理王法上还有些说不过去,只怕阴阳二报定有所不免。」
赛崑仑道:「人情痛快即是天理昭张,有何说不去?我做一世贼,不曾弄出事来,难道为这项银子就犯了王法不成?」
孤峰道:「居士不要这等说,天理王法两件事都是一丝不漏的。没有一个不报,只是迟速之分。报的速的倒还轻些,报的迟的,忽然发作起来就当不起了。那和尚既犯了姦淫,那妇人既犯了私奔,天公自然会诛殛他,难道少了雷神霹雳,定要假手于人去杀他不成?就作要假手于人,天下人个个有手,为甚幺不去假他,单要借重你一个?难道只有你这手是杀得人死的不成?大权不可假人,太阿不容旁落,杀人的大事,天公能主持,使有罪之人依旧被有罪之人所杀,岂有付之不问之理。所以将来的阴报定不能免,或者比杀良善之人不同,最略轻些也不可知。居士这桩事业既然做了一生,料想你的大名是没有一个衙门不知,没有一个官府不晓得了。你偷来的银子虽然济了穷人,别人不信,只说你藏在家中,少不得有个寻着你的日子。你往常所得的财物若果然藏在家中,还好送去买命,只怕济穷人的银子一时追不转来,就有性命之忧了。所以将来的阳报定不能免,只怕发作的迟,比初犯罪孽略重大些也不可知。」
赛崑仑平日原是些狼器的人,只因性子不好,人人惧怕他,所以善言不入于耳。如今听了这番正论,就不觉动了悔过之心。不消强逼,他竟有个反邪归正的意思。就对孤峰道:「弟子所做的事,原不是正人君子所为。只因世上有钱的人自家不肯挥霍,所以要去取些出来,替他做几件好事,只想为人,竟不想着自己。照师父说来,弟子作恶多端,阴阳二报都是不免的了。但如今从此回头,可还忏悔的去幺?」
孤峰指着顽石道:「他之作孽比彼还重得多。只因一心向善,就感动了天心,把还债的女儿都替他收他回去,这是你亲耳听见得话,不是贫僧附会出来的。即此一推,忏悔得去忏悔不去就知道了。」
顽石见他有向善之心,不胜之喜,就把自己三年前不受师父教训,肆意妄行,后来报应句句合着他所言,不可不以小弟为鑒。塞崑仑定了主意,就拜孤峰为师,削了头髮,立志苦修二十年,成了正果。与孤峰、顽石一同坐化。
可见世上的人皆可作佛,只因被「财、色」二字缚住,不能跳脱迷津,超登彼岸。是以天堂之上,地广人稀;地狱之中,人稠地窄。上天大帝,清闻不过;阎罗天子,料理不来。总是开天闢地的圣人多事,不该生女子,设钱财,把人限到这地步。如今把这两句《四书》定他罪案,道:始作俑者,其为怪人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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